臺語新詩二三事
析論《笠詩刊》與《蕃薯詩刊》卷頭語之異同

作者/殷雷 Un Luî

前言

在第三週的課堂上,呂興昌教授以「多音交響」為題,向我們介紹「走過現代.定位鄉土」的本土詩人林亨泰先生。其中,林亨泰對張以仁教授「臺語文學有什麼了不起?」的回應令筆者印象深刻,其臺語新詩〈海線〉、〈力量〉等作品亦使筆者對林亨泰其人其詩感到好奇。

為了對林亨泰與臺語文學有更加深刻的認識,筆者挑選了《笠》與《蕃薯詩刊》兩份詩刊,欲比較兩者創刊號「卷頭語」內容、主張上的異同,並進一步分析不同世代臺灣詩人對於詩的期許,以及他們所面臨的挑戰。

揚棄古剎的竹掃:《笠詩刊》的訴求、期許及挑戰

笠詩社於1964年6月成立,並在同月15日出版第一期《笠詩刊》,成員有吳瀛濤、詹冰、陳千武、林亨泰等人。《笠詩刊》採雙月刊形式發行,創刊號一共有24頁,其內容除了社員們的新詩作品之外,還有卷頭語、詩論、外國詩譯作、詩史資料整理、詩人介紹、作品評論等內容。筆者在本文討論的「卷頭語」指涉的是第3至4頁〈古剎的竹掃〉和第5頁的〈本社啓事〉。這兩篇文章皆署名「本社」,可視為笠詩社成員們的共同理念。

「要掃除現代式建築的車站,何以要揮用著數百年前深山古剎的和尚所使用的竹掃帚呢?」〈古剎的竹掃〉一文利用古剎竹掃和現代車站的結構隱喻,諷刺學院中部份學者們「利用批評作品展示身邊物」的做法,主張學者們過時的竹掃(舊知識)不配當作清掃現代車站(這個時代的詩)的工具。劉滌凡先生認為,該文所指謫的對象包含五○年代流行的新古典詩風、懷鄉的中國意識以及學院派作家與現實脫節的心態。這些批判,或許能和林亨泰在1956年現代派論戰中支持紀弦現代派主張(橫的移植)的立場遙相呼應。

此外,詩刊的另一篇文章〈本社啓事〉也透露出笠詩社詩人們對詩的期許,該文寫道:「五四對我們來說,已不再意味著什麼意義了。我們可以將五四看成過去的,正如同我們將唐、宋視為過去的一樣……」〈本社啓事〉大力強調「這個時代的詩」與「前時代」的「隔絕」現象,說明《笠詩刊》儘管能力微薄,仍將奮不顧身進行「檢討與整理這個時代的詩」這項少有人從事的工作。綜合〈古剎的竹掃〉和〈本社啓事〉兩篇文章,《笠詩刊》的詩人們主張揚棄以舊知識讀現代詩的做法,期許自己得以摸索出當代詩的定位,同時面臨到能力與人力缺乏等挑戰。

建立有尊嚴的臺灣文學:《蕃薯詩刊》的訴求、期許及挑戰

1991年5月,林宗源、黃勁連、向陽、李勤岸、林央敏、陳明仁等作家於臺南成立蕃薯詩社,並在同年8月出版《蕃薯詩刊》創刊號《鹹酸甜的世界》。6不同於一般的月刊、季刊,《蕃薯詩刊》採不定期出刊,創刊號總篇幅多達276頁,內容包含卷頭語、詩論、新詩、散文作品等。其中,〈《蕃薯詩社》成立宗旨〉和林宗源所著的〈建立有尊嚴的台灣文學〉屬筆者欲探討的卷頭語範疇。7

在〈成立宗旨〉一文中,蕃薯詩社明白主張用臺灣的本土語言(包含臺語、客語、先住民母語)創造正統的臺灣文學,希望臺灣文學作品可以帶有臺灣民族精神特色、本土觀、世界觀、社會關懷,同時追求臺語的文字化及文學化。8在該刊物的語境下,臺語有時指涉的不只是臺語(Tâi-gí),還包括其他本土語言,如林宗源便在〈建立有尊嚴的台灣文學〉寫道:「……台語文學干乾指包括福佬話、客話、先住民語言寫的文學的總稱,提語言做本位的稱謂。」9儘管〈成立宗旨〉和〈建立有尊嚴的台灣文學〉二文皆將原住民族語言(先住民語言)納入臺語文學的範疇,筆者未在刊物中讀到以原語創作的作品。筆者認為,蕃薯詩社這種「分類」的做法,目的在於聯合臺語、客語、原住民語的「我者」,進一步與文壇主流的「他者」華語文學做出區隔。

「我上擔心的是字,一人寫一款的問題,即點也是我拖到即擺(chit4-pai2)才來進行的原因,希望編輯委員逐個會當來解決文字標準化的問題……」10透過這段文字,林宗源點出了臺語文學在當時所面臨的最大困境,即臺語漢字尚未標準化的問題。儘管當時已有相當完善的白話字系統,蕃薯詩社仍決定採用漢字作為臺語文的主要書寫工具;然而當時的臺語漢字系統尚未發展成熟,因而出現了「臺語文用字不統一」的情況。對此,林宗源表示同仁若未能求得用字的統一,應暫時採用羅馬拼音字,否則刊物將可能無法繼續編寫,可見「用字不統一」是對於臺語文學發展和蕃薯詩社詩人們相當艱鉅的挑戰。

合論與結語:臺語文學之路道阻且長

《笠詩刊》和《蕃薯詩刊》兩份刊物皆有著相當明確的對立面、參照點,而他們的主要訴求也建立在這些「他者」之上:《笠詩刊》欲解答「這個時代的詩是什麼?」的問題,打擊不願親眼凝視詩作、只想「嚐一嚐」而「只能當學者」的人;《蕃薯詩刊》則力求以臺灣本土語言創造臺灣文學,追求臺語的文字化、文學化,開創有別於華語文學的一片陣地。

雖然笠詩社和蕃薯詩社對於詩的主張、期待看似風馬牛不相及,它們之間仍有脈絡可循。張怡寧在〈蕃薯詩社成立〉一文指出,蕃薯詩社的首任社長林宗源曾擔任紀弦「現代詩社」的社長,更在《笠詩刊》發表過臺語詩作;12而林亨泰早期發表的詩作雖然多為華文作品,但在中晚年也寫出了臺語詩名作〈力量〉,更於呂興昌教授的見證之下將諸多日文作品譯為臺語文。從兩位詩人身上,筆者觀察到從華語文新詩走向臺語文創作的文學生命軌跡。

然而,儘管臺語文學已隨著民主自由潮流、本土語言教育的實施慢慢恢復了生氣,臺語漢字未標準化的困境也在教育部頒定《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》後遭到解決,臺語新詩乃至於臺語文學的處境仍與蕃薯詩社「用臺灣本土語言創造正統臺灣文學」的訴求有一段距離。筆者認為,語言斷層使得年輕一代的詩人們普遍面臨「失語」的現象,而臺語詩壇少有知性詩、題材過份強調鄉土的現象也侷限了臺語新詩的發展。

臺語文學之路道阻且長,我們亟需新一代的視野豐富臺語新詩的樣貌,開拓臺語文學的新陣地。最後,筆者想beh講:咱絕對buē使成做失語ê詩人。

參考資料

  1. 阮美慧,〈條目《笠詩刊》〉,《臺灣大百科全書》(新北:中華民國文化部,2009年),網址: https://nrch.culture.tw/twpedia.aspx?id=2260
  2. 林亨泰等,〈古剎的竹掃〉、〈本社啓事〉,《笠詩刊》1期(臺中:曙光文藝社,1964年),頁3-5。
  3. 林亨泰等,〈古剎的竹掃〉,《笠詩刊》1期,頁3。

最近更新 2023-11-10